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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契 6

- 原著向 AB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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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

夷陵一座孤山,乱石嶙峋,寸草不生,山径未及之处,陡峭的岩壁径直划开裂口,指向一隐蔽的石洞。山风瑟瑟,长夜无月无星,原来幽黯难明的洞内,此刻正断续亮起如冰的蓝光。

寒光映出一道清俊的身影。那张原应白净无瑕的脸庞溅上了几滴零星的血污,肌肤并无伤损,面色却异常苍白。光从他同样苍白的手掌流泄出来,涓滴汇入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中,手的主人浑身是血,四肢冰凉,形容枯槁,明明还在呼吸,眼底却了无生气。

不夜天城的杀伐叫嚣犹在耳侧,蓝忘机望着魏无羡失神的双眼,低低释放出自己的信香,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,像是如此就能为他屏蔽一切侵扰。泛着蓝光的灵力无声流转,一至魏无羡体内,虽能依着蓝忘机的运气行过周身,却是无处持守,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蓝忘机从未见过如此征状,他想约是魏无羡修习鬼道,灵脉有损,心口泛起尖利的疼,要他开口:“魏婴,跟我回姑苏。”

回覆他的只是空洞。“魏婴,是我,蓝湛,”蓝忘机又重复了一次,“跟我回姑苏。”

他无视眼前的沉默,艰难却清晰地一句句道:“回云深不知处。我会把你藏起来,谁都找不到你。”

“云深不知处很安全。”

“你的身体……藏书阁卷帙浩繁,定可找到解方。”

“我会跟叔父说,跟兄长说,他们不会罚你。”

“要罚,我让他们罚我。”

依然没有半分动静。蓝忘机无法去想魏无羡究竟是不懂还是不愿,也无力思考他该如何说服,只任在心底沉了许久的话语一句句撬开他的嘴唇:“你若还是不想去,就不去。”

“等你好些,你要回夷陵或云梦,还是去江陵,去河间,或琅琊……”

“你想去哪里,我都陪你去。”

“去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的地方,没有人恨你的地方。”

“我带你去,跟我走好不好?”

“我会护着你……”

“先前我错了,我不该走。”

“不该冲动误事,两度……轻薄了你。”

“这次我不走了,你再不喜,我也不走。”

“我会护你周全。”

“魏婴,你看看我,我在这里……”

蓝忘机不断说着,将所有说过的未说的话,难言的辗转的心思,一次说了出来。说完以后,又再从头复述一次,直至他再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、还要再说什么,只一次次重复唤着魏婴。

魏婴、魏婴。如他曾在心里千百次那样唤过。

魏无羡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,视线朝蓝忘机的方向凝结,就在蓝忘机以为他终于要看见自己的瞬间,魏无羡的长睫迅速颤动了一下,眼神又恢复了空白。

他忽地勾起嘴角,竟是笑了。

他的笑声朗朗,笑得如同以往一般睥睨众生、轻狂不羁,两行泪却从满布血丝的双眸中直直落下。

蓝忘机怔怔望着他,不能相信自己看见魏无羡的眼泪。

那样坚强骄傲、朝阳般明亮的人,始终勇敢无畏、自由如风的人,是真的哭了吗?

魏无羡脸颊上的水珠不住下坠,蓝忘机赫然醒觉过来,慌忙伸出手要接他的眼泪。泪滴被蓝忘机修长的手指拂过,落至他的手掌,又被他牢牢护在掌心,好像那不是眼泪,而是魏无羡灵魂的碎片。

他们身侧的檀香气息仍自缭绕,此时蓝忘机探得近了,才发觉魏无羡身上只披着一层化不开的血腥气,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气味,那股熟悉的酒香荡然无存,他整个人无色无味,几乎快要透明。

若再来一阵风,将他的眼泪尽数打落,怕就要消逝了。

蓝忘机突然被无名的恐慌紧紧攫住,登时一展双臂,将魏无羡拉进怀里。魏无羡没有抵抗,只止住了笑声,安静地伏在蓝忘机胸口。他的身子瘦得惊人,蓝忘机想收紧怀抱,又怕他硌得疼,最后只小心地轻搂着,堪堪确认他身躯仍在、呼吸可闻。

蓝忘机俯向他的颈侧,颤声道:“魏婴,我在。”

他感觉衣襟被打湿一片,冰冷的水意才浸入皮肤,便被滚烫的胸膛捂热。他闭了闭眼,任自己的气息奔流而出,代替他的双手,紧密无间地拥住怀里微微发凉的魏无羡。

他又说:“你睡,我在。”

魏无羡就真的睡过去了。

 

魏无羡睡了一夜又一天,其间睡睡醒醒,醒时神智亦不清明,身体发着低热,额上颈间冷汗涔涔。蓝忘机握着他的手一刻不松,间断度去灵力,气海枯竭了便调息静坐,蓄起几分气力又再续度。他恐精怪鬼祟前来打扰,又惧玄门修士觅得踪迹,更担心魏无羡清醒过来拂袖而去,便昼夜勉力吊着意识,全未真正睡下。

他想起前一次两人落入这般境地,是在暮溪山玄武洞底。

彼时让他心烦意乱的一切,现在看来只如云烟。他们虽极虚弱,却不至危急,不出数日,江氏便会寻到他们,两人各归各家,莲花坞众人具在,自己的兄长不久也将平安返抵。彼时大厦将倾,风雨欲来,幽暗间却有微曦。

而后杀戮不由分说地推着他们向前,再见面时,他们背负着各自的残破,从修仙的少年成了领兵的主帅,手下除的不是邪祟,而是活的鲜血滚烫的人。他们在战时并肩,路却越行越远,魏无羡当年那些撩拨和讨好、戏谑和推拒,是他们争吵纠葛时一度光鲜的背景,世事与岁月毫不留情地磨过,将他无解的心意磨得黯淡。

待到战事总算告终,命运却更一发不可收拾。

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,才再也不能挽回的呢。

 

蓝氏众人到时正值日暮。魏无羡刚醒转不久,折腾两日的烧已尽退,脸上有了几分血色,眼里也不复前日的昏沉。蓝忘机扶他在一平坦的石面上安坐,他温顺地任他摆置,并不言语,眼睛看着人又不在看人。蓝忘机深深看进那双不悲不喜的眼里,轻声重复问他好些了吗、往后想去哪里、愿不愿让他带着。蓝家人的脚步极轻,他同出一脉,步步听得分明,却不分去一点视线。

“忘机。”

蓝启仁终于站到他的面前。他只觉得二十年的话都在这两日向那人说尽了,对着叔父与兄长已没有什么好说。

想是长辈们对他下手终有不忍,否则也不能那么轻易让他打退。他们去后,蓝忘机拖着又添了几道伤口的腿回到洞内,对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轻道:“魏婴,没事了。”

魏无羡像才清醒,木然自干裂的唇间迸出一个字:“滚。”

蓝忘机的脸色倏地就变了。

“你……仍不愿?”

“滚。”

“他们都走了,不会带你回姑苏,更不能问你罪。”

“滚。”

“你想去哪里都可以。”

“滚。”

“哪里都不去也可以。”

“滚。”

他艰涩地将这几日说过的话再一句一句挖出来,听的人一句一句地答,答的皆是一字。

“滚。”

蓝忘机安静了一阵,复道:“我们回乱葬岗,你的朋友还在等你。”

那人才要回答,蓝忘机像再也不能再听,又接了一句:“我……我送你回去,”这次他的停顿长了一些。

“到了我就走。”

魏无羡没有再说话。

他抱起魏无羡步出山洞,洞外一抹雪白,是蓝曦臣去后折了回来。他想劝劝自小执拗的手足,正在洞外踌躇,此时忽然又碰了面,竟一时相对无言。他们静静站了片刻,谁都不想开口,心里却是明明白白。

最后,蓝忘机很轻很轻地,向他的兄长点了点头。

他扶着怀中的人御剑离开。 


蓝忘机将魏无羡放在乱葬岗山脚,告诉他自己恐怕有段时日不能再来,嘱他务自小心。他不敢送他上山,怕自己进了那座山洞、送他上那张石床后,得重新决定走或不走。

前次造访伏魔洞那夜他什么都不记得。醒时他在魏无羡的床上,不着寸缕,只落了遍身红紫斑驳,腿间有液体干涸的痕迹。颈后微微刺痛,他伸手去触,是牙齿的印痕。

他一时有了模糊的猜测,却完全不能细想,全身僵硬得难以动作,连中衣都穿得磕磕绊绊。然后魏无羡走了进来,见到那人脖颈间的情状,他再不愿承认也全部明白了。

魏无羡站着和他说话,语气轻淡,身姿挺拔,一如既往从不要人帮扶,将天地一肩担下。

从前蓝忘机并不懂,总不死心地要魏无羡放弃鬼道,要他跟自己回姑苏,以为云深不知处的雾霭终能将他洗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。第一次见到乱葬岗上的温家残部时,蓝忘机才理解到那个魏无羡永远不会回来了,但他又分明还是那个魏无羡,会为了一位素昧平生的同窗以身涉险,为了受过的点滴恩泽与世道抗衡,一展广袖,把这一家无依的老弱妇孺护在身后。

他才决定要再赴乱葬岗,无论前路如何艰难,他愿一同面对。

可是他并不要他。

他说他是怎么看待他的,他不想知道。

他说他是旁人。

他说,这里容不下他。

后来蓝忘机好几次努力回想乱葬岗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,却始终不能想起。他想他们的距离也许从来没有那么近过,近得可以肌肤相亲、同榻而眠,可是又从来没有那么遥远,在他意识的边界以外,魏无羡那样孤独地承受了又拒绝了他,再留给他一片不着痕迹的空白,任他如何寻觅都迷不复得。

 

魏无羡的死讯传来时,蓝忘机才刚换过当天的第三次药。他看着蓝曦臣那双唯一与自己不同的褐色眼睛,久久没有言语。

他很想对兄长说,为什么不告诉我。

在你们筹谋议论之时,进军讨伐之际,在你们剿遍乱葬岗,还要动员百家镇压召魂的连日连月,为什么不告诉我。

然而他又太清楚为什么不能告诉他。若结果不能倒转,在他肉体痛楚之余,为他摒去无谓的挣扎煎熬,是至亲对他最殷切的珍重。

蓝忘机是犯了禁,可跪完训石受完戒鞭,他还是姑苏蓝氏的二公子。

他终究没有开口。只在蓝曦臣离去以后,召了避尘奔出山门,一路向西,昼夜不休。

 

终于乱葬岗上的狂风灌入他的耳膜,过于漫长的时间自他身体呼啸而过,风里有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,魏无羡在岩洞里隐约的哽咽,有他滔滔怒极的咆哮,有响彻旷野的笛音,有负伤吃痛的哀嚎,有年少恣意的笑语,有无数次他欢快地喊:“蓝湛看我!”,还有他立在云深不知处檐上,无比洒脱耀眼的那一句:“天子笑!分你一坛,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?”

话语分明还在耳边,眼下却确实是,再不能看见了。

蓝忘机漫山遍野地找,每一株树丛、每一块石头都翻了遍,每至一处都抚弦问灵,答覆一律是缄默。他背上未愈的伤又裂了,指尖也渗出了血,一步一晃地,行至山道尽头那座岩洞。

伏魔洞内摆设都在,石桌木椅、矮几窄榻,其上本该满堆着魏无羡随手落下的符箓、器具、手稿,此刻却空空荡荡,连一丝痕迹都被抹除。蓝忘机望着这满目荒芜,想着自己曾在那张榻上醒来,曾在这案前与他心上之人对酌。

他将树洞里找到的孩子送回家府安置,从彩衣镇带了一坛魏无羡心心念念的天子笑。开坛之际,扑鼻的酒气呛得他一阵恍惚,像又回到那夜,见到那人迷离带笑的眉眼。

蓝忘机一生只喝过那一次酒。他不记得酒后的缱绻,只能从天子笑入喉的辛辣里,试图回味那时由喉头烫至胸腹,灼烧过满心满眼的炙热余温。

如他一生只会爱那一个人。他的爱在他未曾知晓时初生,又在他足以理解前随那人死去,只在他心上踏出一片喧哗的残响,供他其后日夜切切聆听。

 

他小心翼翼地听着,数载光阴如水经过,那声音越来越响,却也越来越模糊,他更努力去听,生怕自己就要将他忘了。


直到那一夜,他听见那段他刻在心上的旋律,穿过深沉如墨的夜色,穿过清风飒飒的竹林,穿过十年生死、万千虚妄——再次在他耳际响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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